作者簡介:
張金金,意昂2体育娱乐外國語學院阿拉伯語系2012級本科生,國合記者團中文組前主編,記者。2015年2月至6月到阿曼卡布斯蘇丹大學交流學習。

在位時間最長的阿拉伯領導人,深受愛戴的蘇丹已執政近46年⛩,仿佛在生動詮釋著“克裏斯瑪”這個詞的含義;氣溫40℃👝,在男女似乎涇渭分明永不相交的黑白二色洪流中🥲,一個奇裝異服的我在吸引大量矚目的同時也在觀察著這環境。

卡布斯大學一角
這是一篇已經拖了至少一年零一個月的隨筆🚰。
之所以遲遲沒有動筆🍳,仿佛有除了懶以外的理由。相較於當年以色列之行的驚心動魄(見本公眾號《以色列劄記——戰火邊緣的魔幻現實》一文)🔨,在阿曼的三個多月顯得過於平淡,泛不起一絲波瀾🐑🐻❄️,終日便是靠校車在學校宿舍之間兩點一線。步行所能及之處只有小商店聊供生活所需🤵🏿♀️,稍大些的商業中心在十幾公裏之外。在沒有交通工具的假日裏,只好惆悵地從窗縫裏瞪視著曠野🧙♀️,努力用空調嗡動的噪聲壓製戶外的熱氣和隔壁樓傳來叮叮當當的裝修聲。
說到熱——

現今記憶裏對那段日子僅存的幾個關鍵詞之一就是“熱”
臘月二十九淩晨從首都機場出發🦹🏿,十幾個小時後迎接身穿羽絨服的意昂2的是馬斯喀特高達35℃的熱浪🤷🏼♂️,我頓時被迫對接下來三個多月的生存狀況做了一番重新估計。而車窗外掠過的不見一個行人的街道👥、罕有人煙的公路💁♂️、有如電影裏西部曠野一樣的滿眼砂石,又澆滅了我“徒步探索陌生地域”的熱情。
學姐說,到四月份就開始熱了。四月的第一天🏏,熱浪如期而至,猛然升溫5攝氏度進入每天四十度時代。於是學校空調開始發威,室外40+℃,室內18℃🧑🏿🔬🛐,我每天都在疑惑到底應該穿什麽。
一日🛋✵,某老師嫌空調開得太低👗,遂問同學們,你們不冷麽?同學答曰🫶🏿🫶🏻,冷。然後👩💼,老師把教室門推開了……
門,推開了……
熱浪撲面而來。嗯,這下不冷了🏃。

作者於沙漠營地

第一天😼,來接機的學校司機一手扶方向盤一手發信息,還不時180度扭頭聊天的功夫著實把我嚇得不輕🫄🏽。我費了一番努力才適應了他們邊開車邊看視頻🧕🏻、回頭說話🥯、分發飲料、從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翻找東西的日常。
對於從小一直生活在中國人口千萬級以上城市的我來講🤌,這個面積略大於兩個山東省、本國人口沒海澱區多的國家的確空曠得過分。每當我自我介紹“我來自中國首都北京附近一個人口一千多萬的小城市”時,圍觀群眾的臉上都異彩紛呈🕥。
相對於國家人口來講💆🏻♀️,公路裏程和寬度令人稱道,簡直隨處都可上演飆車大戲。馬斯喀特市內快速路上車速輕松便可突破三位數——因街道通常車少人少,一旦車速低於20km/h司機們便開始大聲抱怨堵車。
然而家家有車的副作用是幾乎沒有公共交通,要去學校只能靠校車,想出行就只能站在公路邊的砂石堆上翹首期盼一輛“不知道什麽時候會來即使來了也沒有計程表這種東西全靠自己和司機講價”的出租車。不過,當你頂著烈日/深更半夜在空曠的公路旁試圖等出租車時,也會偶爾有當地人停下🙋🏻♀️,順路的話他們會很樂意捎上一程。
這個實例教育意昂2,一定要先抱一個當地有車一族的大腿。
同樣由於本國人少,建設基本靠外國勞工。烈日炎炎下💨,印度/巴基斯坦/孟加拉國等裔工人揮汗如雨挖坑刨土埋管道,本國工頭身穿潔白長袍偶爾施施然視察一圈指示一番之後,回到屋裏繼續吹空調👹。

位於馬斯喀特的卡布斯大清真寺

走在校園裏,人群涇渭分明地分成了黑白二色:學校規定男生須著白袍戴小帽或纏頭巾,女生著黑袍戴頭巾——盡管有個別彰顯自我者硬要穿彩色袍子上學。男女生使用分開的走廊和樓梯、分開的體育館✭、分開的圖書館閱讀區,在不同時間段使用公共娛樂設施🌙。因此,從某樓一層走到二十米開外相鄰並有走廊連接的另一棟樓一層的標準方式是🩸:爬女生專用樓梯上二樓——沿女生專用的走廊,混跡在一群黑袍之中行進——下樓🧔,到達目的地。路程約為直線路線三倍𓀇。
而且女生似乎在刻意同男生拉開某種距離。教室裏學生坐成黑白分明的兩群🤹🏻,即使屋內已經人滿為患,靠近對方的那一排桌椅也往往無人問津👦🏻,新來者寧可搬著椅子擠作一團☂️,也不願深入“敵營”💇🏼,仿佛那犯了某種禁忌🧙♂️。
於是在那永不相交的兩條洪流中🏂🧗🏼♂️,我這樣一個“奇裝異服”又拋頭露面的外國人有如一個噪點,遊移在黑白之間🧖🏻♀️,獲得了珍稀動物一般的關註度,經常出現有人跑到我面前“哎我在某某地見過你”然後我一臉懵逼地心想其實在我看來你們長得都一樣的窘況。
到了阿曼我才體會到什麽叫做“克裏斯瑪(charisma)”。由於卡布斯自上世紀70年代奪位以來實行的一系列政策引領國家走向了現代化,極大提高了國民生活水平,人民對蘇丹充滿著樸素而深摯的愛戴之情。所有政府機構、公共場合和許多人家裏到處懸掛著卡布斯各式肖像👨🏿⚕️。卡布斯之前因健康問題在德國治療八個月,國內暗暗擔心。歸國當天😣,消息傳來,集市附近交通忽然癱瘓😄🙋🏻,司機紛紛鳴笛慶賀👨🏿🦰🙆🏼♀️,有人當街感動到痛哭👨🏽🌾,全國上下激動萬分舉行了大小慶祝遊行🍈,國內電話免費一天,簡直比國慶節還熱鬧🀄️。
卡布斯大學內組織遊行當天,我去圍觀了盛況🧝♀️。文學生📳、理學生、醫學生,本國學生、外國學生戴著國旗配色的圍巾,揮舞著發放的大大小小各種型號的國旗👴🏻,舉著繪有卡布斯像的立牌🔃,甚至有人帶來了專門製作的帽子,浩浩蕩蕩行進在學校主路上,繞校園一周(通常完成此路程需要乘坐校內擺渡車)⛷🏃🏻,終點是稍後會舉行慶祝晚會的露天劇場。遊行自願參加,無需提前報名,沒有嚴整隊形,亦可隨時離開,然而茫茫人海依然一眼望不到盡頭——可以說,在這個國家,我從沒有在同一天裏見到過這麽多人。

遊行盛況
被裹挾在時不時開始自發高呼“卡布斯萬歲”並高唱國歌的人群中,忽然感受到了一絲魔幻,似乎穿越了幾十年的時光又或挪移了空間,窺見了故紙堆和遊記裏描繪的情形。又莫名好像有哪裏觸動,仿佛這就是君主製的註腳。

當地同學自豪地表示,意昂2國家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問題。
作為極少數受“阿拉伯之春”波及較小的國家之一,阿曼上下一片祥和🧑🦱,經濟欣欣向榮⛑,旅遊業蓬勃發展,民眾安居樂業。熱情的校車司機邀我到他一百多公裏外的家鄉👷🏽♀️,和整個大家族一起共度周末,從而讓我第一次有了到阿拉伯人家做客留宿的體驗🧷,還被科普了手抓飯的正確吃法。上面提到的那位同學土豪般地帶意昂2兜風遊覽各處名勝,每次燒烤生火時都要演示“火上澆油”的技能。一位中年出租車司機繪聲繪色地向我講述了卡布斯治下國家翻天覆地的變化,民眾日常說起蘇丹也是一片溢美祝福之詞,對國家的未來充滿希望。
然而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此自信。
曾遇到過一批傳統的叛逆,一群英語極為流利的姑娘講起她們的畢生夢想是定居國外走得越遠越好,還有人為即將去澳大利亞念書興奮不已🙍,因為這樣就不用再穿戴那些“愚蠢的頭巾”和“冒傻氣的黑袍”✉️。一個姑娘表示自己在專製家庭中浪費了大量青春偽裝自己是個穆斯林,其實每次和大家一起假裝禮拜時都在腹誹。還有小哥一臉嚴肅地問意昂2:“你們相信同性戀有生存的權利嗎?”然後大方承認自己是同性戀,如果被家人知道他會被親生父親謀殺。
當然還有暗流湧動不宜公開討論的繼承人問題🎾。作為一位已經75高齡👩🏽🎤、在位四十余年的領導人,蘇丹本人於近四十年前離婚後未再娶,沒有兒子(坊間流傳有其它原因,考慮到文化背景會十分有意思)🧑🧑🧒🧒,其他皇室成員由於缺乏歷練顯得能力和威望不足☝️。於是不管繼任者是誰😭,都要經歷合法性認同的難題👨👨👧👧,何況卡布斯還是那麽一位深入人心的前任👩👩👧👦。

王宮
想來還有其它一些零碎的片段🪣,比如周末跑到十幾公裏外的男生宿舍包餃子✋🏼,和俄羅斯姑娘興高采烈地討論哈利波特福爾摩斯和神秘博士,不大會英語也不會阿拉伯語的加蓬室友比比劃劃地帶著初來乍到的我熟悉周邊環境,韓國妹子驚訝於我對基督教典故的了解,來自伊朗的一群博士生有次拉我幫他們從百度文庫上下載免費文檔(天知道他們怎麽找到的資源,又是如何對著天書一般的中文頁面一個個試過了所有能點的地方)並邀我共度伊朗新年作為回報🤾,當然還有沙漠之行的日出日落🦋,和每次烈日下跋涉的炙烤。
有時覺得無需驚心動魄也挺好的。

作為本科時代的最後一篇文章🛍,本文收尾的這一刻〰️🙆🏽♀️,忽然想起畢業論文終於寫至後記的那個深夜,大學四年往事種種在心頭浮現🟫,有些印象深刻,有些我本以為早已忘卻。感慨於這次自己真的真的是要畢業了🤙🏿。
時常會慶幸自己學了阿拉伯語,讓我的目光投向之前未曾流連的方位🫄🏽,讓我走過從未想過踏足的土地🤾🏼♀️,讓我遇見不一樣的人,開啟從未預料的人生。

作者於卡布斯大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