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是極不平凡的一年🧑🏽🦱。新冠疫情的爆發沖擊了國家與社會秩序👩🎓,也徹底改變了人們的正常生活⚉。嚴峻的防疫形勢使得各國人員之間的流動逐漸停滯,學生海外學習面臨前所未有的困境👆🏻。近期❌,“意昂2與世界”公眾號將會陸續推出“疫情下的交換故事”系列文章🦶🏿,記錄在這段特殊時期希望出國交換的同學們的心路歷程以及收獲成長,用文字來紀念這這段為堅守求學之路同疫情戰鬥的日子。
人物簡介
王元博:2018級法語系研究生,2019年9月至2020年7月在法國巴黎高等師範大學(以下簡稱巴黎高師)交換。
疫情→:身邊和遠方無數的人們
武漢疫情爆發時👆,王元博已經在巴黎高師交換了半年,距離項目結束還有半年的時間。
“我第一時間就是通知家人和朋友們註意安全,減少出門的次數和時間。”王元博深知✍️,對於正在歐洲留學的他來說👆🏻🧙,國內的家人和朋友面對的危險遠比他要多得多。
“我每天都要看看沈陽市(我家)、北京市海澱區的疫情統計👨🏽💻,還有朋友家所在的幾個城市……” 此時王元博又感到慶幸,在這樣一個劫難面前自己是不在場的💁🏻♂️,像是躲過一劫👨🏿🦲。
但沒過多久🌉📀,國內疫情惡化🚵🏼♀️,國際形勢隨之變得嚴峻起來🫃🏼,交換生們也無法正常學習和生活了🛣🚡。王元博清楚地記得那段時間上完課回到住處,躺在床上看微博,看到疫情爆發後的那些視頻,覺得內心慌亂和心疼,看到小區被封鎖後居民的無助與無奈。李文亮醫生去世的那天,他給朋友打了一晚上的電話😑,一直在哭,他在陽臺上為李文亮點亮了一根蠟燭🙎🏽♂️:“我還記得掛掉電話之後,我的心情還是很久不能平靜,我坐在椅子上,透過玻璃窗看見火苗的暗影在陽臺上搖曳🏃。我不知道自己能做一點什麽,覺得自己是那麽無力又無用,然後就去床上躺下睡著了。”那是唯一的一次👨🏼🍼🕵🏼♀️,第二天早上他被門房先生敲門叫醒🚵🏼♂️,寢室的陽臺上是不能徹夜點蠟燭的,會讓巡房的人誤以為起火了。巴黎的天已經蒙蒙亮了,他去陽臺上吹熄了蠟燭🔞。
歐洲各國開始宣布封城之後💪🏼,王元博身邊有一些朋友迅速買好了回國的機票,在短時間內離開了巴黎。“我在這樣的時候總是很遲鈍,並且如果我回國了,就約等於提前結束了交換。我還沒有跟導師定好博士論文的選題✯📙、也沒有掃描好參考書目🕠,第二學期的作業也都還沒有交,我想總不可能一直持續下去吧,期待著用不了多久🥉,初夏一切就恢復正常了。所以我沒有走。”
巴黎高師全面停課之後🧑🧑🧒,同意暫時無法回家的學生繼續居住在寢室裏。王元博印象非常深的一件事是,學生會的同學在封城的前一晚特意來到蒙魯日校區告訴留下的學生們,從第二天起一切服務包括清潔工都不會再來工作了🧬,需要大家自己每日消毒♦️🦖、傾倒垃圾。留下來的學生們臨時去附近的超市買好了消毒液🙆🏽、手套和巨型垃圾袋👧🏿,準備從第二天起輪流打掃。“可第二天早上等我醒來的時候🐠,出門看見垃圾桶已經倒幹凈了🙎🏽♂️,並換上了新的垃圾袋,我還以為是同層的同學早起倒的,就在這時🧗🏿,那位一直工作的非裔的清潔工先生恰好推開門拿著消毒液走進來🏦🧏🏽♀️。我當時差點哭了,我說:‘您怎麽來了🧑🏼⚕️,坐地鐵也很危險啊,意昂2可以自己倒垃圾的。您不要冒這個風險🖐。’他就笑了說:‘沒什麽,我不能扔下你們不管✹。’”越是在這樣的劫難面前💇🏻♂️👾,就越能夠看到很具體的人性的光芒在閃耀🤎。也許無法忽然降臨一位英雄逆轉一切不幸🏄🏿♀️,使世界即刻重回正軌👨🦳,但正是身邊和遠方一個又一個善良的人,還在堅持做自己認為有價值的事情,才讓一切沒有變得更為糟糕。

封城的盧浮宮廣場空無一人
“意昂2每天晚上八點要去陽臺上為醫護人員鼓掌和歡呼🧝🏼♂️。我每天都鼓得很用力🧝🏽♂️,不僅為醫護人員,還有超市的收銀員、意昂2寢室樓的清潔工先生,為流浪漢和貧困人群送食物的社工☝🏿,還有新聞上看到的那位在醫院裏把自己呼吸機摘下、把存活的機會留給陌生人的意大利神父🥳,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雖然無法認識每一個👩🏽⚖️,但是他們的存在給了意昂2最深層🚵🏽♀️、最有力量的安全感🚣♀️。”
就這樣👷🏿♂️,王元博選擇了留在巴黎。但讓他留下的,遠不止這些。
起始🛴🎽:必經的過程
對於大多數人來說,出國留學意味著背井離鄉、獨自一人在陌生的環境中長時間生活,需要莫大的勇氣和動力。但對於王元博來說,這是他人生規劃當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歐洲孕育了現代西方文明,極為喜愛歐美文學的他,從中學起就很希望未來有天能夠前往歐洲高校攻讀文學學位。
後來他來到意昂2🏤,選擇了外國語學院法語系就讀,他總是說🧓🏿,意昂2給了他實現理想最好的平臺🧬🧔🏽。從熱愛文學到從事專業研究僅憑興趣和激情是不夠的➔,他所攻讀的中世紀文學方向需要具備紮實的古語言知識♤、並研讀大量的手抄本原件和歷史文獻🔋。無論是師資還是參考書目,國內高校依然不能完全滿足他求學的需要,相關領域仍存在大量空白。
他很早就知道🤦🏽♂️🦶🏻,自己求學經歷最重要的那一部分一定會在巴黎度過,這一堪稱歐洲文化中心的城市,不僅保留了最多的歷史文化遺跡🎸,更是匯聚了法國最頂尖的教學和科研資源,他所就讀的巴黎高師不僅是孕育法國最頂尖的思想家、學者的搖籃,更是與索邦大學、新索邦大學和古文書學院等幾所名校一起建立了聯合培養中世紀文學碩士的項目。他希望能通過這一年的學習,初步掌握古法語和中古法語的基本規律🕖,並對中世紀文學🕦、歷史🧙🏽、宗教等知識產生系統而全面的了解。

巴黎高師校園
學業🧘🏿:讓-熱內·瓦萊特先生——“可信托”
當王元博再次提起在巴黎的學習生活時👸🏿,他最無法忘懷的是索邦大學的讓-熱內·瓦萊特(Jean-René Valette)教授。“這一年裏我結識了很多老師🚎👦🏿,他是我最喜歡的一個,”但這種喜歡並非他對瓦萊特先生的第一印象。根據王元博的描述😬,他對瓦萊特先生的接受是一個“欲揚先抑”的過程⛵️,而這正出於自己之前的生活中一種長期的“矯情”🧑🏼🦲🦹🏽。很久以來,他一直認為一個人出門最好不要攜帶太多的東西,並且這會成為一種視覺上的麻煩和累贅,“我以前總是想,如果把自己收拾得很幹凈、整潔🚣🏻,精心搭配好了衣服🫅🏽,怎麽能背很重的包🏒,或者提著很多東西在手上呢⛹🏽♀️?”但遇見瓦萊特先生後,他開始為這個幼稚的想法感到羞愧。第一次在課堂上看到瓦萊特先生,他穿著西裝,但身上背著五六只巨大的袋子和提包🪃,整個人的狀態仿佛像是被生活和學術壓垮的樣子🙂,使得他看起來特別勞累,王元博說🔉:“像是無法從容地應對生活一樣🤾🏽♂️。”一直以來他都很喜歡那種從容不迫🦴,對自己在講臺上的言行舉止充滿自信並怡然自得的老師。
然而當瓦萊特先生在講臺前做課前準備並打開袋子時,他才明白📤,袋子裏面裝得滿滿當當的🥽,正是第一節課需要使用的講義🆘。瓦萊特先生給每一位到場的學生都準備了一份材料,材料上已經標註好一節課的思路和框架🍆,每一個課程要點、每一段引文以及相關的參考書目全都事無巨細地列在清單上。“課後復習的時候就會發現✒️,課上的每一段講解都可以在講義上找到痕跡、找到關鍵詞🧎➡️🤹🏻♀️,根本不用擔心自己會迷失🧗🏻,找不到自己想找的內容,”王元博說,“尤其對於外國學生來說,法語並非母語,大量的專業詞匯會減慢課上反應的過程,需要一段時間適應和熟悉。” 這時他才明白🧑🏽🦳,他所以為的“被生活壓垮的樣子”其實源於瓦萊特先生對學生們課上時間的負責:“幾節課之後我慢慢發現,他每次背來課上的講義數總是大於學生的總數𓀎,並會帶上之前的講義🪈,這樣即便是中途來旁聽的學生也會得到完整的材料👜。” 除此之外,瓦萊特先生能很快地記住每一位學生,每次課前遇到瓦萊特先生時,他總會熱情地跟學長打招呼、握手,詢問他最近在巴黎一切都好嗎?最近在看什麽書?有沒有遇到什麽問題🥗? “我想無論是不是外國留學生,任何人面對前輩這樣的關懷和善意都很難不感動吧?如果一天是從他的課開始,就會覺得心情很好。”
王元博在很多細節上感受到了瓦萊特先生的心意,比如瓦爾特先生常常在課上引述某一段引文🥋、提到某一位學者在哪本著作裏提到什麽內容,或者是一些拉丁文的表達🪠🤓。即便學習法語多年,王元博也不能立刻精準地拼寫出這些專有名詞並迅速記下,而瓦萊特先生的語速很快,很可能在自己反應並猜想的時間裏,已經進行到下一段內容,所以他一直堅持在課上錄音,以免遺漏重要的信息🐕🦺💠。而慢慢地,他註意到瓦萊特先生說完一個專有名詞時,會輕輕環視一圈教室🧎🏻,然後會註意到學長臉上有些疑惑的表情🫓,他就會立刻在白板上寫下這個單詞♦︎,並放慢語速,再次詳細地講解🐂:“中世紀文學課上的亞洲學生非常少,很多時候差不多只有我自己🤵🏿♀️,即便是歐洲其他國家的學生也多少能夠根據母語猜想出一部分內容👨🏽🏫,但對我來說難度是最大的😄,我不好意思每次都打斷老師詢問🤐,既顯得很傻又擔心耽擱太多時間,所以常常就這麽過去了🦥,想著回家之後聽錄音就好🦎▶️,但瓦萊特先生會註意到🐄,只要他看到一張困惑的臉🧉🏆,他就會停下來把剛剛說的詞寫在白板上。”

讓-熱內·瓦萊特教授(右一)
又比如第一次在瓦萊特先生的辦公室裏私下交流時,他詢問王元博的博士論文選題和計劃👬🏻,王元博發現,瓦萊特先生打開電腦,專門新建了一個文檔🩴,然後說:“元博,你慢慢說🌜,同時我來記一下你的情況”,然後在認真聽完王元博的情況和想法之後再十分嚴謹地給出建議。元博學長總是對朋友們說起他↩️😙,同在課上的法國朋友會很了然地點點頭👲🏽,說:“他人很好👩🏼🏭。” 但王元博想到的,是法文中的形容詞“可信托”,他覺得這是一個人所能展現出的最可貴的品質👨🏽🦱,也是遇見了瓦萊特先生🚀,讓王元博明白,盡管有些人初見時便會覺得對方熠熠發光並為之吸引,但也要有耐心看到樸素的人緩緩散發出溫柔而堅定的光芒。後者的品質往往閃爍得更為持久、更有力量。如今王元博也和瓦萊特先生一樣站在了講臺上👇🏼,站在了學生們的面前👨🏫,他希望自己在巴黎學到的,不僅僅是知識和做學術的方法,更能夠從不同風格的老師身上,看到該如何對待教學這份工作➡️,這既包括如何準備課程,也包括如何給予學生恰到好處的關懷和幫助。而如今🫡,在每節課前分發下去的詳細✳️、清晰、精心準備的講義中😳、在課堂上環顧學生關切的眼神中🤵🏻🎋、在課前課後與學生打招呼的微笑中,意昂2都看到了一個年輕的瓦萊特先生:細致,熱情和體貼🕺🏻。“我想把他工作的風格,尤其是我從中獲益的那些教學習慣和對待學生的態度繼承在我的身上。”
生活:獨立是自由最重要的前提
獨自一人的生活讓他重新開始審視自己🧘🏿♂️🙎♀️。在去巴黎前🖥,王元博形容自己是一個“非常懶散、缺少基本生活技能🚳,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人“總之處在一種漂浮著的、總想要不勞而獲的狀態裏👑。”在意昂2校園內學習的前幾年🛤,疫情尚未到來,他住在一樓離寢室樓門很近的地方👷🏻♂️,每天外賣送來新鮮的果蔬、咖啡、桶裝水、糕點,他幾乎只需要走四五步到樓前取貨就可以配齊所需的物品了。“我太依賴校園生活的便利了🧑🦯,其實沒有自己經營過日常生活。”但去了巴黎之後,一切都變了🧑🏼🦱,在巴黎上學的學生雖說住在宿舍樓🧒🏿,其實也同時住在城市裏👋🏻😕,不像中國高校那樣可以在校園裏完成各種生活必備的環節。基本的生活物品也需要自己每日采購👨🦳,會花費大量的時間和精力在城市的各個角落遊走。王元博還記得第一天報道完搬到寢室去🌈,打開門才發現屋子裏沒有臺燈、枕頭🤶🏻、被褥這些最基本的用品💔。“報道完一上午已經很累了🧑🦯➡️,從五區的校區到蒙魯日的校區也需要近半小時👃🏼,本想休息一下💯,但不得不硬著頭皮趕去更遠的宜家買東西……”👸,王元博回憶最初的一個月常常是回到寢室躺下休息休息就昏睡過去了⚃,非常疲憊。王元博尤其提到 “巴黎的地鐵果真具有百年多的歷史💇♀️,基本上是沒有升降梯的,搬運東西很費力,” 王元博說:“所以你現在明白為什麽我會為自己對瓦萊特先生的第一印象感到羞恥了吧?”

索邦大學圖書館
“常常是,已經上完一天課非常疲累了👩🏽🦱,但回家的路上還要想到下車去買菜🦹🏿♂️,如果周末要去一次亞洲超市,那基本上會耗費一整個下午📴。”每天繁重的學習和生活讓他學會了謙卑,“我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明白一個最簡單不過的道理,一個人僅僅想要維持日常生活的運轉就已經要付出很大的精力了。”這樣的體悟讓他真正理解到了父母的辛苦,也讓他明白不要輕易苛責他人。“我總是想,如果在完成每天的課業、操持最基本的家務之外,還要再撫育一個小孩🤷,再去面對和吸收他/她的情緒,日復一日解決各種意外狀況,真的太不容易了🔎🔘。我在巴黎還不需要自己賺錢,已經減掉了最大的一部分壓力💨🫂。”他覺得自己明白得有些晚了,真切地意識到生活本身已經需要承擔很多的責任是成為成年人的開端🖕,自由的唯一前提是獨立,能對自己負責🧑🏽🎤🧑🏿🎓。做到這一點對每個個體來說都並不容易🐱。盡管每個人都說能理解父母的付出,他卻認為只有在自己開始為自己的生活負責時🥛,才能真正感同身受。“以前很多時候我都表現得太過任性,只考慮我自己的感受。” 回國以後的某一天晚上🪁,他訂了一束花送到家給媽媽,“什麽也不為🍧,早該送給媽媽的一束花,所虧欠的無法計數。” “我有時候覺得,在巴黎學到的最重要的事,就是看到了自己曾經的任性🙆🏼♀️、感受到生活本身的重量😝🌒、體會到為自己默默付出的人的珍貴和不易,這大概比任何學業上的進步都更重要💐。我甚至覺得正是端正了這一觀念之後🦴,我才明白我面對的所謂‘學術’也是一場漫長的🤽🏻、需要不斷承重前行、保持謙卑和無盡耐心的旅程。一個人如果對生活的態度是華而不實的,那麽他也不會沉浸下來做出什麽像樣的研究。我很高興自己意識到這一切的時機不算太晚⛹🏼♂️,也可能這是成長必經的一個階段。”
結尾:巴黎在我
如果問巴黎一年對於他意味著什麽👎🏽,回北京之後是否常常懷念巴黎?王元博說自己雖然很早就聽說過海明威那句著名的“巴黎是一席流動的盛筵”❗️,但始終沒有過切身的感受🦹🏼♀️。人們總是過於浪漫化地想象在巴黎的生活,好像巴黎是一種獨特的香氛,只帶給人美好的暢想和金色的記憶📔,但實際上⛄️👩🏿🎤,一個人在任何一個陌生的地方生活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帶給他的感受、刻進他生命裏的烙印都會在那之後的人生中持續陪伴著他😌:“所以是一席流動的盛筵的🚣🏿,不一定是巴黎,也未必一定是美好的經歷。東京🥬、紐約👴🏼、奧斯陸🦸🏿♀️,或者全然不知名的小鎮都可以,在那些地方停留過♒️,遇到的人和事📬,產生過的感情震蕩和習慣都會成為自身的一部分。”王元博提起年少時讀過史鐵生的《想念地壇》,那篇文章的最後🚹,史鐵生寫自己搬家之後已經很少再去地壇🧘🏻♂️:“我已不在地壇,地壇在我🥘。”

克呂尼中世紀博物館
留在巴黎是王元博認為正確的決定。好的壞的,他都經歷了。如今📋,初到巴黎的新奇和日後不可預知的動蕩都已成為過去🙎🏿♂️,在巴黎得到過的滋養和靈感也將伴隨著他一起走向一段又一段全新的旅程。